前面说到,寄宿家庭的男主人名叫Mel,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话不多,但是沉稳可靠。Mel当过兵,曾经在英格兰与爱尔兰的边境冲突中冲到过第一线。虽然年过五十,他依然有着壮实的身体,话虽不多但掷地有声,一如一名服役中的军人。家庭的女主人名叫Sue。Sue的身体不好,刚刚经过一次心脏搭桥手术,在家卧床休息,所以刚开始的两天我们并没有见到她。于是这个不怎么说话的大汉Mel,就独自照料起了我们这三个房客。
初入寄宿家庭,确实感到了不小的困难。Mel的发音对我来说是第一个挑战,他不是伦敦人,而是来自英格兰北部一个记不住名字的地方,于是他的英语既不是我们平常学习的美式发音也不是我们接触较多的伦敦腔,带着一种非常特别的口音,加之这位前军人的语速着实不怎么慢,沟通起来真是有不小的困难。第一晚沟通乘车路线的时候,Mel一边画图一边跟我说:“You can take the bush on the Oxford……”我一面点头一面快速的搜索头脑中的词汇,哪个bush?take the bush?写下了才发现,原来他说的是是bus。在我听来,他的bus简直和bush一模一样,搞得我一头雾水,却又不好抗议,而或许在他看来,这个连bus这么简单的词汇都不知的孩子,真不知道跑来英国干什么呢!
然后,更大的麻烦竟第二天就发生了。也不知是我没有听清Mel的话还是他此前并没有特别说明,第二天傍晚他开车到了铁路站去接我们,而我们则拿着前一天画下的地图自己摸索着回去了……当然,这耗费了我们大量的时间,也带给了他漫长的等待。回到家里,我们发现女主人Sue在客厅里等着我们,一脸惊异地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解释一番过后她打电话让Mel回了家。男主人开门进屋,看到屋内的我们,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虽然随后他拍着我们的肩膀说“That‘s OK”,但是自责和愧疚自当是难以立马摆脱的。那晚,他们跟我一样直到晚上七点半才吃上晚饭,而那一顿晚餐似乎是一直在忐忑的氛围中完成的。
当然除此之外,homestay里还有不少困难,比如晚餐水煮的土豆严重没有味儿、大清早起来喝冰箱里刚拿出的凉牛奶等等。中国人最不能忍受的境况,可能就是“寄人篱下”了,出于传统的礼仪或说是面子,住在别人家里,无论如何多少是有些拘束。
不过我们毕竟要在这里呆上13天,困难决不能说忍忍就过了。第一天早餐,我就去问了Mel能不能让我用微波炉热一下牛奶,他点头同意,并细致地教我使用他们家那略微高端的微波炉。另外两个孩子比较拘束,坚持说喝凉的就好。不过几天过去之后,每天早晨起来自己把牛奶端到微波炉里热一热,成了我们三个列队进行的必要程序。再后来,我们就自己取冰箱里的牛奶和橱柜上的面包片,甚至自己制作烘烤适度的面包片,渐渐地按自己的方式来了。而当女主人的状态好转,两口子夜里与我们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多。Sue说的是标准的伦敦英语,并且是一位非常健谈的女士,和她交谈非常愉快。我们聊这几天的行程,聊奥运会,聊肥皂剧,聊中国和英国的教育(惊讶地发现英国也有择校问题),聊各自的国歌(女主人还高兴地为我们唱了一段,并要求我们也为他们来一段义勇军进行曲)。后来,我还不见外地对Sue说Mel说话我不容易听懂,而她不仅毫不尴尬,还仰面笑起来,并调侃说他说话确实不太好懂,她的母亲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两人聊了半天,其实互相都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总之寄宿家庭的气氛是越来越让人自在,甚至,让人渐渐产生了家的感觉。
而与他们一起进行的家庭派对,可以说是这趟旅程中最为欢乐的部分之一。我们很幸运地在两个星期内参加了三次party,两次周末聚会,一次生日party。
我们到达的第四天,恰逢Mel和Sue的女儿Selina的生日,party在老夫妇家举行。不大的客厅装饰上了气球、彩带,平时不怎么打开的装饰射灯也把房间照得通明。我们也被介绍给了Selina一家五口认识,同时参加派对的还有他们家庭的四位朋友,于是这个欢乐的夜晚里,房子里热热闹闹地挤着14个人(Selina可爱的小儿子只有两岁,整晚安静的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倒也不占地方)。主人也为如此多的客人准备了丰富的晚餐,披萨、热狗、炸鸡、薯条、蔬菜沙拉,还有Mel隆重推出的炸春卷(他们眼中的Chinese food),将整个餐桌摆的满满当当,次日的行程中这顿晚餐成了我们一路上向其他团员炫耀的资本。Selina对我们三个中国人似乎很有兴趣,晚饭后,我们花了不少时间聊起了中文与英语的差别,当我拿出手机向她和她丈夫Craig演示“手写输入法”的时候,他们惊异地问道,“Do you know what you are doing when you draw those things?” 三个中国人笑了,“Of course, we do.” 谈话中,时间很快到了夜里十点,他们活泼好动的女儿Shani突然凑到我的耳边说到:“Keep talking with mum, we are moving out the cake, the surprise.” 不一会,明亮的灯光整齐地熄灭了,火红的烛光下的精致蛋糕被Shani端送出来,众人围成一圈唱起了国际通用的“happy birthday”歌,摇曳的烛光里,Selina眼中似乎泛着泪花,这温馨的场面也让我们这些访客同样地感动。这种大家庭的温暖,本来应该是中国人的理想境界,可在如今的中国却越来越难体会得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伦敦,我有幸重温了老家过年时的美好氛围。
另外两次party,在街对面的Selina家举办。Selina家有一个不大的花园,被烧烤架、餐椅、迷你足球门、秋千、兔笼等玩意儿占满。两次party,食物同样十分丰盛,Craig还为我们烹制了新鲜美味的BBQ,而女主人Sue对我们似乎更加热情了,一个劲地叫我们尝尝这个尝尝那个,还向我们介绍起了英国人吃热狗的方法,而他们的另一位客人Benjamin对此则不以为然,豪爽地招呼我们“Just cram in whatever you like”。 这里,我又再一次演示了那魔术一般的“手写输入法”,又与几位家庭成员玩了几场迷你羽毛球。另一位中国学生平时话不太多,不过那晚却开心地和Selina的儿子Bob踢起了迷你足球。那时候,我明显地感到所谓周末对英国人来说,真是上帝赐予的“安息日”,是一个必须要彻底放松的时刻。在中国,我们常常引用那句所谓引上帝说的“在星期日工作是犯罪”来排解在周末依然忙碌的我们心中的苦闷,但究竟如何享受生活,我想我们或许需要向“上帝的人子”学习。
寄宿家庭的快乐,并不止这些。而快乐之外,这段经历也伴随着感动。我一直觉得我被分到了一个很好的寄宿家庭,一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向他们提出,他们总会积极地解决,另一方面,他们是真的把我们看作家庭成员一般,带着我们参加party,向我们介绍他们的家庭和朋友,主动关心我们的感受。意外的是,一晚我在与女主人Sue谈话时不经意地说到“We are so lucky to be here with you”,竟引得她激动地站起身来与我们一一拥抱亲吻。另一个晚上,我试图向他们解释中国人“缘分”的概念以描述我对他们一家的感觉,而就我的英语水平来说那可能难了一些,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堆以后,Sue点头说到“Yes, I believe you are here only because you’re meant to be here”,然后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瞬间我觉得她似乎真的理解了刚才我关于“缘分”的解释,又或者,那种“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的亲切感也是国际通用的。当我们要离开的前一天,Sue一次次地流着泪和我们拥抱、一次次的要我们keep in touch,Selina全家也专程赶过来向我们告别,温暖和感动,绵延了整个夜晚。寄宿家庭的这13天,将成为我毕生难忘的美好回忆。